太醫院章太醫乃是產科聖手, 曾給先帝和皇帝接過生。這日剛被東陵王請去診脈, 完了回家路上, 忽然眼一黑從天而降一個布袋子，老太醫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, 居然被劫持了。

劫持他的歹徒不聲不響, 既沒捆他, 也沒讓他在布袋裏悶多久,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, 布袋便解開了，章太醫爬起來揉揉眼睛，赫然發現他置身於一座陌生宅院, 面前坐著的是一個許久未見的人。

——淮南王葉致。

章太醫激動得胡子都抖了起來, 他曾給先帝接生，大皇子葉致差不多是他看著長大的。後來淮南王病逝，章太醫並不知葉致、崔嵐後來的覆仇之事，以為葉致是真的死了, 這會兒葉致突然現身，嚇壞了章太醫, 老太醫腦子裏亂糟糟的，撲騰一聲跪下，顫聲道：“王爺, 您……”

您是人是鬼, 為何要抓老臣？

葉致輕聲道：“章太醫, 是我。我還活著, 如今已不是淮南王了。”

……是人就好。章太醫抹了把汗珠。

葉致接著道：“倉促之間找你，也不是為了別的……章太醫，請再為我診一次脈。”

葉致緩緩伸出手臂，從小到大，他有個頭疼腦熱請的都是章太醫，章太醫聞言視線也有些模糊，擦了擦眼角，從懷裏掏出一只脈枕。

片刻過後，章太醫輕聲道：“您這是喜脈，都三個月了。”

葉致頷首，他是生過幾個孩子的人，身體的變化早發覺了，心裏也有數。

葉致道：“情況如何？”

章太醫道：“眼下一切都好，只是您……近期是否憂思過重？”

葉致輕咳一聲：“以後不會了。”

章太醫道：“可有不適？”

葉致道：“嗜睡。且胃口不大好。”

章太醫：“這都是正常的孕癥。胃口不好可用些開胃的小菜，但切不可用山楂，山楂乃活血化瘀之物。”

章太醫想起在東陵王府見到的成堆的香欒，笑著道：“眼下時節，您多吃些香欒也可。”

葉致點頭，一指旁邊的案幾，章太醫這才發現擺在上頭的幾只香欒，心想淮南王自己也做了不少準備。

葉致道：“多謝章太醫，往後若有不適，少不得還要找你，你莫見怪。還有生產時……”

葉致本已遠離皇城，之所以回返，也是因為只有太醫才知曉如何為他們這樣的體質接生，章太醫對他來說亦是可以信賴的人。

章太醫應了，又與葉致交代了一些孕期的註意事項。之後一個身形高大戴著銀面具的男子悄沒聲地進屋，拎起開始裝章太醫的布袋子，章太醫配合地閉上眼睛，等著被蒙頭。他很明白，葉致對外已死，實際還活著，定是皇家陰私，為了淮南王的安全，不得不如此。

章太醫很快便送走了。戴面具的男子閃身進屋，在葉致身旁的空位坐下。

葉致高興道：“崔嵐，你聽見了嗎，太醫說他很好。”

崔嵐點了點頭。

葉致笑道：“你如今不能再氣我了，太醫說了不可憂思過重。你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，還有何可計較的？別總想著一走了之，留在我身邊，一起陪孩子長大好嗎？”

“以前……都過去了。”

葉致用力握住崔嵐的手，眼圈微微泛紅。

崔嵐知道他定是想起了以前的幾個孩子，他們都先他而去了。

崔嵐原本也要離開葉致，因為他的存在對葉致來說是拖累，還有面具下的醜陋容貌，一度讓他自卑。他覺得自己配不上葉致，除了覆仇之外，他找不到待在葉致身邊的理由。可是這個仇，卻也不能再報了。

崔嵐有幾次料理好了一切想偷偷離開，但是葉致不許他走，每次都將他追了回來，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睛望著他的時候，崔嵐總是會忘記一切。

以前一心為了報仇，葉致與他沒敢再要子嗣，怕有了孩子也是讓孩子活受罪，可如今他們已是尋常人了。

葉致說，尋常人就是要成親生子。他與他既成過親，那麽也該有兩人的孩子。

崔嵐覺得葉致一定是故意的，有了孩子，他如何能放心地走？

恐怕這輩子，都走不了了……終於又多了一個能待在葉致身邊的理由。

面對刀劍從未畏懼過的男人此刻眼睛也有些紅了，啞著嗓子道：“好，我答應你。”

章太醫被崔嵐送回府，次日當值，皇帝也召見了他。

這是例行請脈，皇帝想盡快懷第二胎，隔三差五就會讓太醫給看看。

上一回，章太醫尚未診出來什麽。

葉安膚色紅潤，整個人油光水滑，一邊吃著穆辭買給他的香欒，一邊慢悠悠伸出手臂。

章太醫反覆診了一會兒，瞄了一眼被啃了半只的香欒，有些想笑。

“皇上覺得這香欒好吃嗎？”

葉安道：“酸甜可口，很不錯。太醫也想嘗嘗嗎？”

葉安私底下並沒有當皇帝的威嚴，經常給下屬分東西吃。眼下太醫對香欒感興趣，葉安隨手拿了只果子出來，放到老太醫掌心裏。

章太醫哭笑不得：“皇上，這香欒太酸了，老臣一聞味道就覺得牙都要酸掉了，怕是無福消受。”

葉安：“不會吧？朕嘗著尚可……”

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，葉安突地捂住嘴唇，是不是最近吃太多了，他竟有些想吐？

金禮極有眼色地送上帕子，葉安用帕子捂嘴幹嘔了兩聲，總算舒服了，看見香欒，他還是想吃。

章太醫眼睜睜看著皇上吃了吐吐了吃，嘴角抽了抽。

“皇上近來可有不適？”

葉安道：“沒有！朕能吃能睡！就是偶爾吃多了有些想吐……”

章太醫摸了摸胡子，意味深長暗示道：“皇上，頭幾月是這樣的，再過兩月也就好了。”

葉安：“……”

葉安當即楞住，醒過味來喜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。

“太醫，你是說？！”

章太醫笑道：“雖時日尚淺，老臣這次診脈有八成把握。皇上之前身體調養得當，這一胎應當也不會有何問題。”

章太醫醫術高明，一般說八成定是有了。二崽這是知道他爹不容易，突然又變勤快了？

章太醫後來再說什麽，葉安已聽不進了，不過沒關系，他身邊還有一個能幹的金禮，金禮自會一條一條替他記下來。

葉安欣喜若狂，想起最近的確有些喜酸，和東陵王口味有些相似，比如都喜歡吃香欒，這麽明顯怎麽才發現？

“對了太醫，是不是突然愛吃香欒，就是有可能懷孕了啊？”

章太醫笑：“若是皇族，確有可能。這時節的香欒，原是該放一放再吃的。”

葉安想起一人，崔嵐不也買了整袋香欒嗎？應當是給葉致買的吧？

葉安一瞬間聯想了很多，道：“章太醫，照你這麽說，朕前幾日見到葉致，他似乎也懷孕了……”

章太醫吃了一驚，皇帝竟知道葉致沒死？他很清楚葉致的情形，試探道：“皇上怎麽看？”

葉安道：“什麽怎麽看？他若真有孕，朕難道還會不讓他生嗎？”

“皇上英明！”

章太醫心裏感動，跪下將葉致近況一五一十全說了。

“這樣啊……”葉安把玩著手裏淡黃色的果子，無所謂地道，“他若是有需要，你就盡力幫他，既讓你保密，你就別說朕都知道了。”

章太醫忙替淮南王磕了好幾個頭。

葉安心情極好，原來在觀音廟抽的那支簽還令他有些陰影，據說他懷崽不順，看來簽文有些誇大，他也就是一開始不大順，眼下崽都有了，往後還能有何困難？

再者穆辭還把上上簽讓給他了呢！

葉安咧嘴無聲地笑，眼角餘光一掃金禮，金禮忙跪下道：“皇上有何吩咐？”

葉安道：“懷孕之事朕想親自告訴皇後，你別多嘴。”

金禮是穆辭的人，若是不特意叮囑，肯定馬上就去傳消息了，這麽大的喜事，葉安想自己去說。

皇帝已這般明示了，金禮實在不好拒絕。

葉安起身趕往昭陽宮，穆辭正在看兜兜學走路。

兜兜自從會說話之後，整只崽進步神速，沒多久也有了要走的跡象，乳娘給他縫了一雙軟底的虎頭鞋，兜兜穿著漂亮的虎頭鞋，被乳娘扶著，一步步挪動著腳掌。

乳娘逗了又逗，兜兜望著不遠處的穆辭爹爹，掙開了扶住他的手，跌跌撞撞向穆辭走去。

他的腳還不習慣走路，有好幾次都要歪到地上去了，短短幾步走得驚心動魄，叫人為他捏一把冷汗，兜兜自己渾然不覺，嘴裏咯咯笑著，露出幾顆米粒似的小白牙，顫巍巍撲進穆辭懷裏。

“爹爹！”

兜兜喜道。他已能認人了，雖然和乳娘在一起時間最長，可是父子天性，最親近的仍是兩位爹爹。

穆辭抱住他軟乎的身體，兜兜脖子上圍了一條口水巾，因這陣子口水實在太多，這樣可隨時擦拭，穆辭便用這巾子擦了擦兒子口水泛濫的嘴。

作為回報，兜兜“啵唧”一口，親在了爹爹臉頰上。

這時葉安來了，撞見了父慈子孝的一幕，兜兜聽見了另一個爹爹的聲音，掙紮著去撲葉安。

葉安驚喜地看著兒子向他蹣跚走來，原要等兒子靠近了就抱，兜兜離得很近時，他猛地想起肚子裏還揣著另一個崽。

眼下可不能再用力了，葉安改成輕輕圈住兜兜圓滾滾的身體，與兜兜玩了一會兒親來親去的游戲。

兜兜撅嘴，只有親親，沒有抱抱，兜兜不開心！

一歲多的孩子想了想，張開雙臂道：“爹爹，抱！”

雖仍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，兜兜的意思已表達得很明顯了。

葉安沒法抱他，仍是圈住他的身體，偷偷瞥了穆辭一眼，笑嘻嘻道：“爹爹肚子裏有了弟弟妹妹，暫時還不能抱噢！”

“弟弟？”

兜兜歪著腦袋，疑惑地眨眨眼睛，他目前是皇家最小的孩子，還不懂弟弟妹妹是什麽。

穆辭怔忡了片刻，激動地迎上來。

“小安，你有了？”

“是啊，經不起念叨，終於來了呢。”葉安笑著摸了摸還沒顯懷的肚子，柔聲道，“阿辭哥哥，咱們又要當爹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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